这篇写于 2021.9.26
面对愚昧
迷宫与花园
博尔赫斯是模仿上帝的艺术家,他将一切悬置于流沙之上,也提醒,我们的责任仍是建造。如鲍曼(《流动的恐惧》)语:“流动的现代生活坐落于战场之上,流动的现代社会中,所有胜利都是暂时的”。但本文不讨论濒死的现代性及其知识。
博尔赫斯迷恋迷宫、花园、时空、梦境与现实,迷宫组成的迷宫、梦境嵌套的梦境。他用过去和未来装点他的迷宫和引人入胜,把星球、异域、空间当做礼物赠予读者和冒险家。一旦你开始冒险,身边的田野、月亮、城市、沙滩将开始无限和去远。把冒险当做理解的开始,你能理解的一切镜象、重影、和复制都和你产生连结与距离,清晰的,模糊的,越来越清晰的是表面的现实,表象,或者尼采说的心理学的虚构。开始生成,也意味着幻灭附近。
博尔赫斯所有的书写和谜底都是时间,是时间的装置和建筑,时间意义上的分叉,而非空间。博尔赫斯一直在模仿上帝,上帝是无限的,所以博尔赫斯在模仿无限;无限是消弭和虚无,绵延与模糊,时间是无限的一种表达,所以时间注定是虚无的;博尔赫斯所有书写的谜底是时间,博尔赫斯的书写在模仿上帝,所以博尔赫斯的上帝是时间的虚无,而非宗教意义的。
所以书写和建造都是避免堕落,坠入庸常以及庸常的循环。但悖论就在于混乱中建立的秩序最终都会归于虚无,就像在迷宫入口,选择就已经失去了意义。抉择的下一秒就是顺从,顺从就是既定,既定已经是平庸的可能。这里的“可能”你可以理解成一条时间线,一条路径,和我这里的言说,但实际也发生了的真实。但我们不得不建造迷宫,书写时间,直到不畏惧死神和恐惧死亡。
如何感知时间,物动、星移、水流、光影都是感知的方式,是位移。时间可以看做无数背离和汇合的平行时空组成的,增殖的网。这些分歧、交错、靠拢,包含所有的可能。而大部分时间我们是缺席和离场的,我们享受不同的位面、位差,但也一定意义共存,表象的共存。某一个时刻你点开主页,发现我的动态消隐;又一时刻你在花园,看见我死去成为幽灵,你必然认识我;或者某一刻把我理解成错误,代码或者火花。即我们相遇是时间的交汇,而不交汇的时候我们就可能处在同一位面和表面的现实。
谈到时空,位面的时候,不得不回到象征,社会行动的意义。“当我在行动状态时,我就处在时间流中,不能发现可分辨的经验”(舒茨)。我们需要偏离、位移、从时间流中脱离出来,一旦我们回溯、反思或者关注这种脱离的体验,那么经验涌现、意识流冻结、形成空间化的状态,这就是时间之于空间,行动之于意义的内涵,现实。博尔赫斯最满意自己的作品是《沙之书》,就像宇宙的无限一样,一切不再平滑叙述,就像没有结尾的下一页,书签也只存在内容里而不是书页上。每件事情变得复杂、活跃,并成为一种最合时宜的状态,就像水消失于水,时间凝结成不同空间,这就是表面现实。博尔赫斯一直在聚焦一个维度并把这个维度讲到极致,它的复杂性和无穷性。就像花园中的体验是无穷分叉中走出的一条特殊道路,这里出现可能,活跃的可能,无数的可能,真实的可能(不管选择与否)。
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从第一夜开始,第一夜结束就可以无限重复,这是一本活跃着可能的小说,循环,无限。就像博尔赫斯的《小径分叉的花园》是出自他之手,也是小说中人物的手稿。即书中的人物和现实中的世界交织,迷宫的分叉处,这衍生出了故事,衍生出了书写。甚至衍生出了我这句话。这样看来书是无限的,那图书馆也是无限,周而复始。书、迷宫、花园,重复,博尔赫斯确实讨论完了,他埋葬在永恒的符号游戏里了。唯一有点欣慰的是他奉劝屈从罪恶的人把未来当做过去,就好像《The Man from Earth》的永生的主角一样,诗人、哲人、青年都借他之口,将教义传颂,但有谁真正实现了呢?
德里达认为:“每一次死亡都是一个世界的结束,唯一的世界,决不能重复。这个世界将会一直缺席 ”,这是最大的悲剧,人们恐惧的东西是不确定性,是不能重复的世界。
只有书写和建造!“写作是为了永生。”(布朗肖),永生是副本复制副本,文本生成文本。在花园和迷宫中,文本恣意生长,充满隐喻和暗指。“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许多文本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,任何文本都是对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转化”(朱丽娅·克里斯蒂娃)。表达言说,语言、代码、数字都可构成互文性,文本之间的链接。就像超文本故事中的辞片、超链接和数据库,无穷无尽的电子显现和数据通道架起了一座庞大的叙述迷宫。现在还有图像、建模、投影,文本叙事将被超文本事件叙事替代。如同现在的真人游戏、剧本杀、bilibili互动视频,它是一种更加开放和真实的演绎,是一种暂时脱离的时空体验和越轨。就像很多电影有不同的结局,漫威电影不同的剪辑版本,都呈现和规划出不同的路线和时空叙述。它们往往提供最复杂、最诡谲、最具有可能的结局。像在巫师世界,开启一堵墙,从天堂抽出魔法,吟咏平行宇宙的咒语,一场别开生面的生命体验开始涌现。或者说一定程度植入电子屏幕,媒体交流就是一种移居和日常生活的复制,它和搬家没有区别。
语言也不再处于单一的能指范畴,它将是镜子里的幽灵。就像福柯回答文学,作为僭越的语言,致死后重复的语言。重影,复制,也是镜子,正是从这种无限中生成差异,如博尔赫斯的迷宫,从来没有讨论的余地了,只有语言复制语言。新东西永远在分叉的,溢出的副本中折迭和展开。镜子把近现实的世界呈现出来,充实和完善表象,即前面我所言的表面的真实。
隐喻从开始就在构筑和凝结迷宫,以此物言他物,以文本象文本。当我们进入隐喻、转喻、结喻的语境时,可能性就从物和物的神经中拔起。我一直关注的对象,污染。它的功能就在于感染、净化、无限的复制和生成,即隐喻实体化。而不仅是镜子、置换和模仿,镜子也在承载一种感染的状态,它不是物和物,场和场的对立。这种感染是相互的互动模式,不管是对视、聚焦还是破碎,镜子与物都能互相浸染、浸淫,达到一种和谐,也是温和的破坏。疾病、流感和情绪都具有这种温和感染的特征,无症状感染或与病毒共存,抚摸、触碰、拥抱、接吻,流感病毒可以如此温和亲昵的与你感染。可以说感染是一种中性的词,而非决绝,因为它太过人性化。它不是冰冷的接手,驻扎,置换。它是生命身体本身的可访问和寒暄,神经和心理的亲密关系。污染也是无限的复制和生成,净化。科幻片《湮灭》的结局,外星人学习和模仿女主的一举一动,直到完成超越和净化;《降临》中通过语言的学习,未来语言的模仿,塑造出一个全新的主体。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彻底的污染和破坏,足够温和。污染可以渗透到任何地方,它不仅从病毒学,免疫学和镜像本体论中二阶抽象出来,它生成迷雾和梦境,分叉、侵略、毁坏本体,直到真实和健康从原来的模型,细胞或事件的被污染中,溢出或蔓延出来。
亚当与欲望
上帝创世初的花园,是心灵和肉体的驻留地。草木、虫兽、鸟蝶各种生命的时间线在此交织。“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”(荷尔德林),从伊甸园到巴比伦的空中花园,从剪刀手爱德华的城堡花园到银翼杀手中,上流社会奢华的悬空花园。智者、思想家、诗人,最富有想象力、激情和冒险精神的生灵,在花园中游弋,探险,激荡出一条又一条的时间线。花园是步入文明社会的人们的圣堂,是这单调,贫瘠大地的节庆,人类真正的节日不应该是祭祀,宗教,地月系统的标记与仪式,而是关乎人类进化提升的真诚纪念。
在亚当夏娃犯错后被放逐,伊甸园成为一座失却的花园,它象征着欲望与堕落,分叉与隔断。人们开始修筑的花园、屋舍,都被看做是对那错误时间线的弥补和修正。这里开始进入花园的根本隐喻或者说古老的隐喻,花园作为一种充满生机的场域,各种生命、时间、空间在此交汇,作为欲望的分叉,平行时空看做是对欲望的增补、修正。这是对时间,也是对行动和欲望的补全。
放逐是一种决断和选择。亚当在伊甸园里的停留本质是一种流亡,游牧,在时间和空间中无限的可能。被逐出乐园则是一种既定和回归,加一点温度的话,即是重返家园,像奥德修斯一样。“凡人唯有失去一座万事具备、如死水般停滞、在虚空中永存的无忧乐园,才能在尘世土壤上“脚踏实地”地建造和守护一座真正属人的花园—家园”(《野鸢尾》)。欲望之初是无限,欲望之末即是命定。由此,我们终将回归,归于尘土,死亡,平静,真实的时间由此开始由此结束,才能在下一次与他者中的我们相遇。花园将为“可能”叙事。
无限,正是表现出人们的欲望无限。如同开启的《沙之书》和打开的潘多拉。时空的形成和交织,一定程度也是欲望的满足和修正。我们拥有艺术,为的是逃避和不死于现实,但艺术作为一种谵妄,她颠覆和败坏现实,由此形成欲望之灾。博尔赫斯认为只有永恒能赋予语言的永恒,它不断刷新、更新、不腐。“符号形成一种语言,但那不是你们自以为了解的语言”(卡尔维诺),语言可以书写、可以表征、可以骗人亦可以毁人。它像一座花园,包装事物、行动和意义。当然,就像迷宫中的迷宫,作家中的作家一样,它也可以包装自己,为欲望书写。就像多巴胺也在参与时间,它不断的给养欲望,它是人的本质,但又足够强大足以摧毁一个人,让人犯错、喜新厌旧、渴望拥有。直到延伸出修正,直到意识到佛洛依德还在你梦里。
真实的梦境
一只鸟掠过法国天空,化成许多飞机和炮弹摧毁部队。下一纳秒又穿梭到宫崎骏手绘里,在海上、城市上空、荒野中,巨神兵、飞行器和黑色战机的梦境在此交织。和帕慕克一样,博尔赫斯认为作家是不断做梦的人,梦等同于构思。诗歌和故事成为真实,因为企图在梦里创造别人的人,他本身也是别人创造的幻象。博尔赫斯书写和梦境是不分离的,就像梦境与现实是重合一样,谁写下的文字已经不重要了。非公开的个人意味着真实,即真实的是感受、书写和梦,是各种状况下的自己。“艺术是一种逼真的幻觉”(莱辛),博尔赫斯用幻觉,梦境,镜子来抵抗真实的秩序和混乱。因为他的上帝是时间意义的虚无,是无穷,他足以腐蚀和毁灭所有概念。
当意识到我的梦境时,一切开始混乱也足够流畅。各个时间阶段熟悉的人到聚在一起,甚至超越了现实顶着虚拟身份、主页头像的人。直到我在梦境中面对自己的欲望,声张自己的地盘和矩阵时,一个机械兵闯入,然后四散而逃。这是个十五分钟的梦,梦里我在给妈妈做事,在奔跑,俨然是个过载的梦,活跃的梦。入睡前和清醒后的梦如此活跃,活跃着概率论、所有可能组成的超集,下一秒就是梦境的滥觞,梦魇的两河。梦境也是一种症状,口吃、失忆、梦境都属于这种精神疾病症状的体现,这不仅体现在当下身体、心灵和神经的体验感受,也是去远其它的加载引擎和通道。
做梦和照镜子同样奇怪,但我们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同时性和并置的时代。巫术、神话和梦境从来没有消失,只是随着社会发展,不再与物质、事件直接对立。因为一谈到我们的空间,时间不仅在场也必须凝结。只是我们我永远无法彻底走进他者,其他空间世界。德里达永远无法见到陌生电话里的幽灵,我也无法找到小学课本里的人。但确实存在。博尔赫斯认为理性世界是虚妄性,它是各种变形的让这种虚妄性膨胀的镜子。理性诱导出宰治世界的组织、系统和力量。
人们只有在梦境才会创造出不同的世界,但也一定程度和现实联系缠绕。梦境与现实,真实和幻象都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固定下来的某种镜像,无疑。此镜的仿生人可以梦到电子羊,也会梦到特罗布里恩的巫师和咒语。只要理念,幻象,符号和梦境无尽的绵延,无尽的再生产。
梦境。